假小子的成長煩惱:性別教育缺失引發校園血案

她本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卻在陽剛家庭的教育下，在“俠肝義膽”的激勵中，慢慢地不愛紅裝愛男裝。直到那場校園血案發生之后，家長和學校才在震驚中醒悟，性別意識教育的缺失差點兒毀了一個陽光少女。還好，一切沒有發現得太遲……

家有假小子：“俠肝義膽”遭男生忌恨

2009年11月11日，對于梁敏及其父母來說，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夢魘。

梁敏正讀高三，每天晚自習放學后坐公交車回家。那天晚上8時40分，離梁敏正常到家的時間超過了40分鐘。爸爸梁駿、媽媽陳勤撥打梁敏的手機，卻無法接通。他們坐不住了，出門往公共汽車站尋去。剛走出小區，在前往車站的小胡同里，他們看到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梁敏。夫妻倆趕緊將女兒送到大連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搶救。經檢查，梁敏重度腦震蕩，肝臟有出血點，外傷更是多處……望著昏迷不醒的女兒，梁駿和陳勤心如刀絞：是什么人如此狠毒，要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學生下毒手?

現場既無目擊證人，又沒能從梁敏的學校獲得有力的線索，此案只能等待梁敏醒來后再作深入調查。

三天后，梁敏終于蘇醒過來。當她將事情的原委向爸爸媽媽一一道來時，梁駿與陳勤徹底驚呆了――他們是如此不了解自己的女兒。原來，毆打梁敏的是她的一群男同學，起因是同學間的爭風吃醋。

梁敏的父親是大連市一名政法干部，母親原是運動員，退役后做了體育老師。在這樣一個崇尚陽剛的家庭，梁敏從小耳濡目染，形成了酷似男孩的性格與作風，愛好玩槍弄刀，喜歡中性服裝，就連好朋友也是男孩子居多。女孩子上學要父母接送，這是很正常的事，可梁敏自打上小學起，就對此嗤之以鼻，覺得丟人。直到上了初中，她的抗爭終于有了結果，她不但擺脫了父母的接送，甚至還會護送那些家長沒來接的女孩回家。

初中畢業時，梁敏身高達到167厘米，再加上中性的打扮，怎么看都像個男孩子。梁駿有時會拍著梁敏的肩膀，開玩笑地叫她“兒子”；陳勤雖然覺得女兒缺少了女孩子的溫婉，可是想到女兒這樣的性格也是一層保護色，也就沒太放在心上，還經常笑著跟人說：“我那姑娘，整個兒一個假小子?！毖哉Z間，還有些許驕傲與得意。親戚朋友也投其所好，送給梁敏的禮物都是男孩喜歡的物件，他們并不知道，這一切在無形中影響、改變著梁敏的性別取向。

2007年7月，梁敏以班級第六名的成績考入大連市一所重點中學。她的同桌是一個叫關穎的女孩。關穎性格溫和，人又長得清純漂亮，開學沒多久，就成了男孩子青睞的目標。而情竇初開的男孩子表情達意的方式通常都不那么溫情脈脈，而總是用一些捉弄人的辦法――以自己的壞來吸引女孩的注意。關穎的書包里會突然冒出一個恐怖玩具，嚇得關穎大呼小叫；課間操時，瘦弱的關穎總會被一些冒失鬼撞個趔趄；體育課上，膽小的關穎不敢跳木馬，幾個男生便聚在一起吹口哨起哄……開學一個星期；關穎沒有一天不被捉弄，沒有一天不因此而掉淚。

關穎的遭遇悉數落在梁敏的眼里，她義憤填膺地決定要“英雄救美”。2008年1月的一天，下大雪，一個叫孫群芳的男孩再次利用課間操時間，假裝失手，將一個雪球打在了關穎的身上。孫群芳打得并不用力，關穎也只是小小地驚嚇了一下，但梁敏想殺雞給猴看。她彎腰搓了一個足球大小的雪球，等到大家陸續往教室走時，她乘孫群芳不注意，讓雪球“掉”在了他的頭上。孫群芳狼狽極了，跟梁敏理論，梁敏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大聲地說：“這次算是警告。再招惹關穎，我拿鉛球砸你腦袋?！睂O群芳當然聽得懂梁敏話里的意思，同學們都知道梁敏的鉛球成績全班第一，連男生都不是她的對手。

那天，孫群芳的難堪震懾了其他愛搞惡作劇的男生，關穎身邊的無端騷擾很快消失。有了這次的成功經驗，梁敏變得越發喜歡打抱不平，尤其是對男生欺負女生這種事，她總是不平則鳴。

高一時梁敏班里的數學科代表叫姚欣，她學習好，但長相有些難看，很多同學私底下叫她“班草”。一次她收作業時，幾個男生在她的后背上貼字條“鬼見愁”、“你長得太安全了”等等，還有各種搞怪粘貼，姚欣并不知情。梁敏一一記下那些惡作劇男生的名字，等到姚欣走出教室去老師那兒交作業時，梁敏追到門口，假裝向姚欣請教問題，機靈地把那些紙條扯了下來。等姚欣走了之后，她走上講臺，高聲念出那幾個男生的名字，并質問他們：“是我把名單交給老師，還是你們保證以后再不發生這種事?是男人，就別做這么下三爛的事情。如果還有下次，我絕不會再給誰留面子?！惫?，從此再無人敢欺負姚欣。那件事之后，姚欣成了梁敏的好朋友，只要有時間就會幫梁敏補習數學。有了姚欣這個幫手，梁敏的數學成績提高得很快。

而這時，梁敏從打抱不平中獲得的自信與快樂在不斷地升級一別的班級若有同類事件發生，她也很愿意“路見不平一聲吼”。隔壁班有個女生家境很差，男生們經常拿她的窘境開玩笑。一次課間，一個男生拿起這個女生用透明膠纏著的鋼筆，對全班同學說：“看，這可是史上最牛的鋼筆啊?！蹦莻€女生聽了，哭著跑出門去，恰巧被路過的梁敏碰到，她憤怒地走進隔壁班，扯起那個男生的衣領，幾乎是拎著他，將他帶到那個女生面前，直到那個男生低頭道了歉，梁敏才松開雙手。

學生中有個俠女，這個消息很快在校內傳開，梁敏因此成了校內知名人士，尤其是女生們，都以結識梁敏為榮。而一些曾被梁敏打壓過的男生則送給她一個褒貶兼備的綽號――劉不群。

悄然改變：少女的性別意識在轉移

一年級期末，班主任在給梁敏的操行評定中這樣寫道：“該生善良正義，俠肝義膽，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p>

看了這樣的評語，梁駿和陳勤很開心，對梁敏平時喜歡打沙袋，喜歡男孩般的裝束這些性別異化的偏好都沒放在心上，反而覺得女孩有男孩的性格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們和中國的絕大多數家長一樣，并沒意識到，性別教育也是孩子成長過程中不可缺少的一課。

高二一開學，梁敏便接到了她有生以來的第一封情書：喜歡你的英氣逼人，所有同學與你的威武沉穩相比，都變得那樣膚淺幼稚。每天可以看到你，跟你以同樣的節奏生活，是我高中生活里最大的快樂。落款：劉晴晴。

劉晴晴是班里作文寫得最好的一個女孩。剛開始，梁敏以為劉晴晴只是向自己表達友誼而已。但后來的事實卻表明，劉晴晴真的是在向她示愛：“沒有了你的教室，就是我的地獄”，“我愿意是你手中的那支筆，為你吐盡芳華，訴說難以表達的愛意”……不僅如此，劉晴晴在接到班里一個男生寫來的情書時，不僅當眾撕毀，還公然宣稱：“你啥時有了梁敏那樣的男子氣再來找我吧!”

少不更事的少年，在面對問題時是不懂得迂回含蓄的，通常怎樣

過癮怎樣來。劉晴晴的公然示愛猶如酵母一般，激發了其他女孩對梁敏的好感?？傆信敕皆O法跟梁敏同桌；上課時，梁敏在聽講，有女生經常走神在看她；梁敏的書桌、書包里經常會被塞進一些禮物：巧克力、電影票、滿瓶的幸運星……課間，一大群女孩子圍著她，前呼后擁，熱鬧非凡。這本無可厚非，關鍵是她們經常向梁敏示弱：“梁敏，你幫我修一下拉鏈!…‘梁敏，請我喝可樂!…梁敏，我爸今天出差不能來接我，你送我回家吧!”女同學與梁敏的交往模式，改變著梁敏的性別意識、處世方式。

少年的心是敏感的，班里的男生很快就意識到，假小子梁敏正在搶盡男生的風頭，有她在班里，大多數女生根本不把這些小男生放在眼里。而女生之間又會因為梁敏與誰親疏遠近而產生隔閡。重要的是，在不斷的行俠仗義中，在與女孩子們的另類親近里，梁敏也時常會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男生，也希望自己是一個男生。

然而，家長和老師并沒有意識到這些細微的變化，梁駿和陳勤還會暗自慶幸，女兒的假小子樣免卻了青春期女孩的家長所常有的擔心。更讓他們欣慰的是，上高中后梁敏沒有了男生緣，其他家長為孩子早戀所操的心也免除了。

高三一開學，梁敏便與一個叫曹莉的女生分到同桌。這個女孩是從普通高中托關系轉過來的。陌生的環境，加上重點高中的教學進度快，令曹莉很不適應。尤其是上物理課，底子差的曹莉根本聽不懂。開學第一次月考，曹莉的物理居然只考了30分，其他科目也不理想，總排名在班級倒數第一。成績出來那天，曹莉當眾失聲痛哭。梁敏及時將曹莉領出教室，在學校的羽毛球館，梁敏給曹莉講了許多笑話，又提了許多改進學習的建議，最后告訴她：“你那么漂亮，如果文化課不行，就考藝術類學校，將來肯定大紅大紫。到時，我給你做保鏢!”梁敏的話令曹莉破涕為笑。打那天開始，兩人形影不離。

曹莉能歌善舞，而且性格活潑開朗，是學校各種文娛活動的主力，很快就成為許多男生暗戀的對象。但除了梁敏，她對其他同學向來不理不睬。兩人的好，既讓女生妒忌，也讓男生懷恨。重要的是，曹莉在轉學之前，已與一個大她7歲多的社會青年王某談戀愛，父母為了斷絕他們之間的交往，也為了讓曹莉考入重點大學，才花重金將她轉入這所學校。曹莉沒想到的是，梁敏身上的英氣很快征服了她，當那個校外男孩終于找到她時，為了不讓其再糾纏，她對男生表示：“我已經另有喜歡的人，你別再來找我了?！蓖跄池M能善罷甘休，通過明察暗訪，終于知道了曹莉的新歡居然是假小子梁敏。他想，一定要給梁敏一點顏色看看。

拯救女兒：補上性別教育這一課

2009年的10月的一個周末，梁敏和曹莉一起去大連市圖書館自習，王某尾隨而至。在路上，王某堵住兩人的去路，堅持要把曹莉帶走。曹莉不肯跟他走，王某剛伸出手想拉曹莉，梁敏迅速抓住他的手腕，一個“大背摔”將王某摔倒在地。王某十分吃驚，他沒有想到，假小子梁敏居然功夫如此之好。他爬起來，還想向梁敏動手，這時梁敏從褲兜里掏出一把小型瑞士軍刀(這是爸爸送給她的生日禮物)，王某見梁敏居然是個“拼命三郎”，狼狽離去，但留下一句話：“你等著!假小子，我會讓你好看!”

事后，梁敏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但王某的報復行動卻在悄悄進行。他先是買通了梁敏班上一個叫蔣群的男生，要他弄清楚梁敏每天的行蹤，包括家庭住址等信息，隨后又在蔣群的牽線下，請班里五個平時最恨梁敏的男生吃飯。席間，七個人制定了詳細的報復計劃。他們商定，一定要讓梁敏吃吃苦頭，讓她從此不敢管閑事。想到梁敏有一天也會烏眼雞似的來上學；幾個男孩子高興得忘乎所以。王某一再表示，就算事情敗露，也由他一人擔著，絕不連累他人；而之所以叫上大家，只是想讓大家出口氣。

2009年11月11日是所謂的西方光棍節，王某決定在這天動手，讓梁敏從此男的不親，女的不愛，變成孤家寡人。當晚7點30分，梁敏像往常一樣，放學后一個人坐公交車回家?？墒莿傁萝囎叩诫x家還有300米的胡同，她就被等在那里的王某以及六名同班男同學團團圍住。他們什么都沒說，其中一個用事先準備好的木棍攔腰向梁敏砸去，梁敏應聲倒下，其他人則將事先準備好的毛巾塞住梁敏的嘴，開始對其拳打腳踢。其中一個男孩抓住梁敏的頭發，一口氣扇了梁敏十幾個耳光。二十分鐘后，見梁敏昏了過去，他們才紛紛散去。

梁敏醒來后，那七個男生紛紛到案，這場令學校和家長都無比震驚的校園血案終于告破。但真正讓梁駿和陳勤傷心的是，經歷了這次血案，梁敏變得十分暴戾。面對那些來探望她的女生，她的情緒經常失控。尤其是曹莉來看她那天，她將病床和床頭柜上的東西砸得一地都是，手部再次受傷。梁駿和陳勤不得不在醫生的建議下，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

在藥物與心理干預的雙重治療下，梁敏的情緒漸趨平靜。她向心理醫生講述了她在學校里的生活。她還說，從高二下學期開始，她覺得自己的心理發生了許多變化，比如，她不愿意上女廁所，每次都是乘人少的時候去；每個月來月經時，她的心情就很低落；尤其是看到自己的乳房開始發育，她就覺得很自卑，她除了戴媽媽給她買的胸罩，還偷偷買來緊身衣，將自己捆得像粽子一樣，以達到平胸的效果；她開始討厭男生，更喜歡跟女生交往。梁敏還向心理醫生坦白，她多次查詢過與變性手術有關的網站，她很好奇，也很向往；住院期間，她最想念的是曹莉，所以才會在她來看望時表現得那么激動而失控……

聽了心理醫生的轉述，梁駿和陳勤心在滴血。他們沒有想到，他們的無意識，甚至是無心的鼓勵和欣賞，差點兒將孩子推向了性別意識的歧途。而此時，他們只能將孩子交給心理醫生，希望通過心理治療，讓女孩的心理重回女兒身上。

近日，筆者致電梁敏的心理醫生，她說經過兩個多月的系統心理干預，梁敏已經基本恢復正常，但完全康復還需要家長的配合以及長期的心理輔導。值得慶幸的是，梁敏尚處于性別意識判斷混亂階段，并未發展到易性癖的嚴重程度。筆者從梁敏父母處了解到，他們已經為梁敏辦理了休學手續，盡可能地陪著她到外地散散心，并在醫生的建議下，讓梁敏多讀一些哲理美文，接觸一些女性形象設計的知識與女性形象設計者，希望通過這些努力，找回那個曾經活潑而聰明的梁敏。更重要的是，讓她認同自己的性別，享受這種性別帶給她的人生樂趣。電話里，陳勤字字含淚地對筆者說：“希望梁敏的經歷能夠給許多家長提個醒，讓孩子從小樹立正確的性別意識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不能因為家長的無知而耽誤了孩子的一生……”

篩子

趙楓蓮

兒時冬夜，一家人總會圍坐在一起篩揀花生。根據奶奶的教導，我把眼睛和手當篩子，揀出干癟、蟲蛀、不完整的花生果，放在碗或盆中，大多是自己吃掉；把飽滿圓潤的花生果小心存放，倍加珍惜，留作明年的種子。翌年，那些次品早已無影，被人遺忘；而飽滿的花生果被小心翼翼地拿出，要種到地里，生長出新的希望。因事關一年的收成，所以，即使是這些花生果，也要再進一步過篩子。

這次是真正的大鐵篩子，把花生果――這時該叫花生種子了，“刷刷”一篩，又篩出好多不能用的種子。篩完，終于能下地種花生了，待到秋來涼風起，一車車花生顆粒歸倉，又是一個豐收年。

長大離家，不用篩揀花生了，但從兒時的經歷學會了篩揀自己所思、所言、所行、所遇。該篩掉的篩掉，該珍藏的珍藏，該播種的播種，于是獲得了無數次大豐收――收獲了友誼、平安、健康、信任、希望……

生命是田，人心如篩。一生有太多的無私與自私、真與假、潔與污、智與愚、善與惡、美與丑撲入我們眼中、心中。

想收成好果子，不過過篩子行么?

摘自《今晚報》